纾困小微企业:是银行做的不够 还是企业要求太多?
纾困小微企业:是银行做的不够,还是企业要求太多?
——专访中国农业银行普惠金融事业部副总经理黄建勤
民营企业融资问题近日成为社会热点。民营企业,尤其是面临融资难题的民营企业,从规模上来看大多又都是小微企业。经济学家厉以宁在一次题为“民营企业面临的新形势和经营管理理念的转变”的演讲中指出,要想改变中国民营企业在夹缝中求生的现状,解决社会、就业问题,就必须注重小微企业。
11月6日,民营企业座谈会近日在北京召开,为解决民营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指明了方向。围绕民营企业融资问题,中国人民银行行长易纲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人民银行会同有关部门,从债券、信贷、股权三个融资主渠道,采取“三支箭”的政策组合,支持民营企业拓宽融资途径。其中,信贷支持就是“第一支箭”。人民银行对商业银行的宏观审慎评估(MPA)中新增专项指标,鼓励金融机构增加民营企业信贷投放,并通过货币信贷政策工具为金融机构提供长期、成本适度的信贷资金。
此前,易纲还指出,小微企业在经济发展过程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改革开放40年来,2000多万小微企业法人和6000多万个体工商户,在市场主体中占比90%以上,贡献了全国80%的就业、70%左右的专利发明权、60%以上的GDP和50%以上的税收,但却因为融资方式单一、缺乏抵押品、信用不足等难以获得银行信贷,或者融资成本过高,而导致信用风险甚至经营不善。
与此同时,商业银行也在不断增强小微企业的授信力度。根据四大行披露的半年报显示,截至 2018 年 6 月末,工行6月末普惠金融贷款余额3183亿元,比年初增加459亿元,增长16.8%; 农行6月末普惠金融贷款余额4278亿元,比上年末增加448亿元;普惠金融贷款客户数234万户,其中小微企业客户数 44 万户,比上年末增加 5 万户;中行6月末普惠金融小微企业贷款余额达 2869亿元,同比增速超过10%;建行6月末普惠金融贷款余额4912亿元,比上年末新增728亿元;普惠金融贷款客户数87万户,同比新增38万户。
为纾困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近日,农业银行制定出台了《关于加大力度支持民营企业健康发展的意见》,提出了二十二条针对性措施,着力破解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问题。《意见》称,要加大信贷投放。通过建立总、省、市三级行民营企业“白名单”;下沉小微企业信贷审批层级,构建以二级分行和重点一级支行为主的小微企业信贷审批体系;建立重点民营企业审查审批“绿色通道”;择优投资民营企业纾困专项债券和股权质押纾困基金。农行相关人士表示,力争三年后,民营企业贷款增量占新增公司类贷款的比例符合监管要求。
显得矛盾的是,尽管政策一直鼓励向民营企业和小微企业发放贷款,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仍然得不到根治。一方面,商业银行称正在对小微企业融资服务不断加码,自身监管考核悉数达标;另一方面,小微企业却还在纷纷叫苦不迭,融资难、融资贵现象仍普遍存在。这种矛盾究竟何解?是商业银行做的不够,还是企业要求太多?央行提供的信贷支持如何通过商业银行传导到小微企业?商业银行又有何难隐之隐?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题的关键是什么?金融监管层、银行应该如何更好地为小微企业服务?
针对以上问题,财联社近日专访了中国农业银行普惠金融部副总经理黄建勤,试图一窥银行纾困小微企业的究竟。在黄建勤看来,小微企业融资困局不能归咎于一个环节,政府、银行、企业和社会多方都存在问题,“几家抬”思维是金融解决融资难题的关键。对于如何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题,黄建勤认为有几个方面需要考虑:多方营造一种良好的环境;政府要做好“征信”和“增信”;科技赋能,创新金融科技手段;构建诚信社会;金融知识普及等。
小微群体庞大:银行金融服务覆盖面有待进一步扩大
财联社:我们了解到,一方面,商业银行正在对民企融资服务不断加码,自身监管考核悉数达标;另一方面,小微企业却还在纷纷叫苦不迭,融资难、融资贵现象仍普遍存在。那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矛盾?是银行做得不够多还是企业要求太多?
黄建勤:民营企业中绝大部分都是小微企业,因此小微企业的融资状况可以反映出民营企业融资的整体状况。近几年各商业银行对小微金融服务越来越重视,信贷投放力度逐年加大,融资成本在明显降低,优质小微企业客户群已经成为银行进军的“蓝海”,但社会上反映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情况仍然比较突出。对于这种矛盾的出现,我认为至少有这么几个方面原因:
第一,面对庞大的小微企业客户群体,现在的银行金融服务的覆盖面还有待进一步扩大,金融的服务质量还需要进一步提高。据有关部门统计,我国有小微企业9300万户,其中,小微企业法人2800万户,个体工商户6500万户,这是接近1亿的企业群体。反观银行客户,拿农行来说,2018年6月末我们包含个体工商户和私营企业主在内的小微企业信贷客户数大约是44万户,在商业银行中算是比较多的,其中小微企业的法人信贷客户数近4万户,面对近1亿的小微企业客户群体,银行服务的覆盖面还有很大的提升空间。
第二,小微企业融资难也分不同的情况。我们通过调研发现,有一些小微企业融资并不难,反而是各家银行争相放贷的对象:一是企业能够提供房屋等抵押物或者提供有效保证担保措施的;二是政府增信覆盖范围内给予风险补偿和贷款贴息的;三是过去已经跟银行有过合作关系、而且贷款信用记录良好的。
“难”的情况在于:一是缺少抵押担保措施的企业,尤其是科技型、文创型等轻资产的企业。担保难一直是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的一个瓶颈。二是企业属于国家产业政策限制范围的行业,比如“两高一剩”行业,商业银行要贯彻落实国家的产行业政策,对这些行业的企业放贷会比较谨慎;三是一些初创企业,未与银行有过贷款关系,缺少信用记录,首贷特别困难,这是银行要重点研究解决的问题。
财联社:小微企业融资难可以说是一个世界性的难题,那目前有没有什么解决之道呢?
黄建勤:我认为,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需要大家“一起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努力:
首先,建议各级政府部门继续加大政策支持力度,营造良好的政策环境。譬如,今年央行定向降准政策对于鼓励商业银行加大小微企业信贷投放力度的正向激励作用就很明显。如果农行今年年末能达到央行定向降准第二档的标准,明年就有望享受到1.5个百分点的存款准备金优惠,就可以释放出部分流动性,有效投放后能增加一定的收益,进而反哺收益较低的小微金融业务。同时,普惠金融贷款的税收优惠政策力度也进一步加大。今年出台的这些支持政策都是真金白银,通过这些组合拳,银行的普惠金融业务、小微金融业务盈亏就可能持平或者说能实现保本微利,就能够实现商业可持续发展。同时,银行还通过降低利率等方式,把国家的这些政策措施进一步传导给小微企业,从而有利于降低小微企业的融资成本,解决融资贵问题。
其次,建议政府部门继续加强征信和增信工作。小微企业融资过程中缺信息、缺信用是普遍现象,加强征信和增信建设是解决问题的重要措施。从征信看,小微企业往往缺少规范的、符合银行信贷要求的财务报表,银行难以通过财务报表准确掌握企业的真实经营情况,但企业的实际经营状况可以通过税务、工商、法院、海关等方面的信息综合判断。政府部门如果能将这些分散在各部门的权威信息进行整合,以恰当、安全的方式提供给金融机构,就能较好地解决银行服务小微企业过程中的信息不对称难题。从增信看,小微企业信贷风险较高是其固有特点,银行只能优选其中的一部分优质企业开展信贷业务。如果能通过政府担保、风险补偿基金等方式为小微企业增信,就可以帮助小微企业迈过融资的“高山”,使银行的金融服务能够覆盖更多小微企业。今年国家融资担保基金已正式运营,效果十分值得期待。
第三,科技赋能的问题。用传统的信贷模式来解决小微企业的信贷问题空间有限,很难突破“二八定律”。只有利用新的金融科技手段,进行业务模式创新和产品创新,商业银行才有可能另辟蹊径,把长尾客户变成“蓝海”,才有可能把小微企业贷款的风险和经营成本真正控制住,才有可能形成新的、可持续发展的经营模式。数字普惠金融一定是未来的发展方向。
第四,从银行自身来看,当前进一步完善考核激励机制,使尽职免责措施全面落地,解决基层行小微金融业务不愿做、不敢做、不会做的问题,进一步激发基层行和一线员工发展小微金融业务的内生动力,是需要各银行应该认真研究解决的重要问题。
另外,当前金融创新步伐加快,很多小微企业对于银行新的金融产品、新的服务方式缺乏了解,银行有责任做好金融知识的普及工作。
最后,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题,应该多渠道、多层次共同发力,除了银行信贷外,资本市场等直接融资渠道等也需要共同努力,增加融资的供给方和供给量,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小微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
商业可持续:商业银行服务小微企业赔本赚吆喝?
财联社:商业银行小微企业金融模式创新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黄建勤:我觉得小微金融的服务模式可以分成两大类,一类是线上模式,比如说网商银行、微众银行等,他们利用交易数据和行为数据来建立信贷模式,信贷业务都是纯线上的。传统商业银行也在积极打造线上银行,他们的数据则更多是来源于税务、工商、海关等部门,还有供应链服务平台、第三方数据提供商等。虽然数据来源不一样,但是业务的逻辑是一样的。
还有一类是线下模式,相比较就各具特色了。譬如一些中小银行对本区域的金融生态和小微企业非常熟悉,通过熟人社会这种方式来营销客户、控制风险,也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财联社:线上和线下两种模式有什么不同?
黄建勤:对于传统大型银行来说,开展线下小微金融服务的经营成本是比较高的。因为在传统模式下,商业银行小微企业信贷业务的流程跟大中型企业基本是一样。我们做过一个调查,在传统信贷模式下,一个客户经理最多只能管理和服务10-12户小微企业信贷客户,采用这样的模式,银行想要不断扩大金融服务的覆盖面难度很大。而通过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和区块链等金融科技的广泛应用,能够打造出新的业务模式,实现小微金融业务的颠覆式发展,做到让系统和数据多跑路,让企业和银行客户经理少跑腿。在新的模式下,一个银行的客户经理就有可能突破管理瓶颈,服务上百户甚至更多的小微企业客户。
财联社:您刚才提到,对于银行通过加大科技投入可以助力解决民营企业、小微企业融资问题。但是金融科技的投入是否会加大银行成本?
黄建勤:过去有一种观点认为企业的金融服务也应该是分层的,小微企业就应该是中小银行、地方金融机构去服务,大银行就应该主要做大项目,服务大客户,否则就是“大马拉小车”,不经济。现在我觉得科技赋能正在改变这种观点。不同的金融机构在服务小微企业方面各有特色,相比较而言,大银行在金融科技方面具有一定优势。因为大银行有规模优势,金融科技方面的投入量可以更大,只要做大客户群体,实际上单位成本反而比较低。未来,银行的数据挖掘、分析和整合能力很重要,关键是要找到高质量的数据源,进行充分的数据挖掘,建立有效的风控模型,对客户进行精准画像和准确的风险评估。这方面更多的是战略、思路、策略、技术、人才方面的全面比拼,资金投入反而不是最大的问题了。
财联社:数据显示,小微企业的平均寿命比较短,商业银行如何看待小微企业的成长空间?
黄建勤:从国内外的情况看,小微企业的寿命有一两年的,但是也有百年老店。在银行有信贷业务的小微企业一两年寿命的比较少,多数都是有相当长期的经营历史的,尤其是制造业的小微企业。很多大企业都是从小微企业发展壮大起来的,如果在企业刚起步的时候银行就能雪中送炭,并一直伴随企业成长,我相信等企业长成参天大树以后,银行的收获也一定会很丰厚,因此银行的眼光也应该放得更长远一些。
财联社:数据显示,小微企业信贷业务的不良偏高,监管部门对于商业银行小微企业信贷业务的贷款质量又有考量。商业银行是如何处理这个关系的?
黄建勤:监管部门对商业银行小微企业贷款质量的评价有容忍度,有差异化的政策,对于鼓励银行做好小微金融业务很重要。小微企业信贷业务主要是控制好两个问题:风险和成本。我认为要有效防控小微企业的信贷风险主要还是应该依靠科技手段。在传统业务模式下,风险控制住了肯定要付出更高的成本,同时兼顾风险和成本很难,只有利用金融科技手段才有可能鱼和熊掌两者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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